霜降过后,飘红的枫香、乌桕只是晓容坑至大潋山峦的点缀,而洁白的柽籽(油茶)花才是漫山遍野的主角。崇山峻岭,柽籽树上绿叶与白花相间,风一吹,仿佛枝头有雪在飘有云在绕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,宛如香雪海。从旃坑走蛤蟆岭上大潋,再从小潋回到晓容坑,一路的柽籽林随处都能看到蜜蜂的飞舞。翠绿的叶,白净的花,还有飞舞的蜜蜂,活色生香。或许,每一朵柽籽花的花蕊里都藏着一只蜜蜂的梦吧。
晓容坑的溪水,发脉于石耳山,清清澈澈,是能够映出蓝天的。当然,溪边菜园的篱笆,粉墙黛瓦的村舍,在碧波中更加清晰。看到村舍门楣上“晓容坑XX号”的门牌,我还是喜欢原来“晓鳙坑”的村名。转了一圈,在村庄里看不到一个闲人。在婺源的方言里,柽籽与“圣旨”是同音的,而东南西北乡口音出奇的统一,从中可以想象柽籽在村民生产生活中的重要,以及采摘的时不我待。霜降之后,正是村民忙于采摘柽籽的时候,我虽然不认识那些提篮背篓,抑或驮着蛇皮袋的村民,但发现他(她)们粗糙的手,还有匆匆的脚步是一致的。因为,柽籽的采摘期只有霜降后半个月左右的时间,如果过了采摘期,柽籽将全部开裂落果。当地的老人说,一般的植物是先开花再结果,而柽籽是“抱子怀胎”,花果同株,差不多有十三个月的生长周期。学堂山下的大潋老油坊招牌,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中进入视线的。嘿佐,砰!嘿佐,嘿佐,砰……远远地,仿佛有这样的声音从我故乡的油榨坊传来。其实,这只是我的一种幻觉,故乡水口的油榨坊在多年以前就坍塌了,它留存在我脑海里的也是一些残存的忆痕。开门七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在我的记忆里,油榨坊是和油菜与柽籽收成的丰欠连在一起的。在那遥远的年月,油榨坊土榨砰砰的榨油声经年撞击着村民的耳鼓,开榨的油香弥漫着整个村野。
大潋老油坊的主人姓詹,瘦而精干,讲话总是笑眯眯的。据说,他的油坊集中了周边五百多户村民二万多亩柽籽,以油茶专业合作社的形式相互依存。听得出,这是一个不可小视的规模,而能够把这么多户的村民集聚起来,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。让我感兴趣的是,墙上一张詹永清先祖容像的文字介绍:“詹公明灿,字烈文,道光甲辰(1844年)七月三日亥时生,殁于民国戊辰年(1928年)闰二月二十九日。享年84岁。”詹永清的先祖就是开油坊的,从大潋的油榨到晓容坑的大潋老油坊,这样的榨油手艺近百年没有断过。院子里,除了石础、陶缸、木化石,就是摊了一地的柽籽。屋檐下呢,是鸟窝,还有蜂巢。大潋老油坊还存有一套詹永清先祖遗存的纯手工榨油工具,磨盘、滑轮、油梁、木楔子,旧的木纹留存旧的气息。若不是詹永清点拨,我真还不知道吊着的石锤是用来榨油的。听他介绍,正在着手在晓容坑的溪边做一水车,用水轮驱动碾磨,恢复纯手工榨油作坊。
手工,手艺,都是带着体温与情感的词汇。一个人能够从祖上传承一门手艺,能够专心做一件事,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。詹永清能够坚守老油坊,采取手工采摘,手工剥壳,手工蒸饼,手工榨油,这样出来的油质没有理由不清亮,没有理由不散发着柽籽天然的植物原香。
【作者简介】洪忠佩:江西婺源人,鲁迅文学院结业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江西省作家协会理事,江西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。发表散文、小说等作品三百多万字。作品散见《人民日报》《光明日报》《中国文化报》《青年文学》《北京文学》《文学界》《四川文学》《湖南文学》《创作与评论》《散文海外版》《散文选刊》等,多次获奖并入选各种选本,出版散文集《感谢昨天》《影像·记忆》《婺源的桥》等。